相濡如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1

二零零八年，時間不詳，我剛從一個混日子的地方去到另一個地方混日子。

在這個人人自危為了所謂的未來考試的日子里，我有一幫朋友，終日渾渾噩噩無所事事，除了逃課打球喝酒。我義不容辭在其中。

新的地方，意味著會有驚喜，盡管驚總大于喜。我有幸認識了一位新朋友，確切來說，是他走進了我的生活，直到現(xiàn)在還沒走，不知廉恥。

此公戴一黑眼鏡，頭發(fā)凌亂，衣衫極度沒品位，純屬屌絲，與我等無異。暫且叫他梁子。梁子屬于異地求學，比常人要努力，早出晚歸，相信一題一腳印早晚踏進理想的大學，相當敬學，是我等精神學習楷模。由于異地，梁子常生思鄉(xiāng)之情，苦于有家不能歸，想到背負全村的希望，任重而道遠，只能在空閑之余，寫幾首破詩來寄托無處安放的情感，聊以自慰。現(xiàn)在想來，不勝唏噓。

瞎扯完畢，中心思想在這里，請用紅筆圈好，必考題。謝謝各位道友。

梁子胸懷大志，但并不一味向前沖，他也急于眼下。眼下就是急于女人。據(jù)我所知，他有一段不為他人知但我知的秘密。事情是這樣的：

梁子與那個女人在初中的時候就認識了，屬于雙方的初戀。暫且叫她為少女，一來確實不知她的名字，二來大家都比較喜歡有個少字的形容詞，例如少婦。（此處并沒有對女性歧視的意思，如有冒犯，請聯(lián)系刪除。）那時候?qū)儆跓釕倨?，估計拖拖小手什么的是避免不了的。初中畢業(yè)之后，梁子苦于無法和意中人見面，心生一計，每天花言巧語騙取老父親的小靈通，夜以繼日地與少女發(fā)信息，大多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盡管如此，梁子已極為滿足。常常為等對方的一條信息興奮半天，甚至聽到信息提示聲都是四面楚歌心慌意亂，幻想少女會怎么回信息，想到妙處，更是哈哈大笑，繼而掩面自羞，早已不能與常人論處。

例如梁子問少女：今天天氣晴朗，萬里無云，你家老母雞今天的蛋下了嗎？

這個問題梁子認為問得很精髓。首先他們相隔并不遠，苦于沒有合適的交通工具，如果走路過去或者坐車，梁子認為是極不浪漫的，這會影響他在少女心目中的高大瀟灑形象。其次他們家都養(yǎng)了母雞，剛好她家的雞也在下蛋期，這一切都在梁子的掌握之中。既然母雞今天必定下蛋，那么下了還是沒下，下了多少，都是今天必須要了解的，可以就雞是否下蛋的問題開展一天的話題。等待信息的過程中，梁子也不閑著，想著少女會怎么回信息。例如：

少女：天空剛好飄過一朵很大的云。還沒有下蛋，我正在喂雞。

信息還沒有收到，梁子又開始想著如果少女這樣回信息，他該怎么回復呢。于是，梁子就這樣開始了他暑假快樂又充滿期待的每一天。

苦于當時的手機內(nèi)存小，信息越來越多，梁子不得不選擇刪掉一些沒有營養(yǎng)的短信，盡管如此還是心痛。后來發(fā)現(xiàn)內(nèi)存還是不夠，這直接導致了梁子后來買手機都是以內(nèi)存為第一標準。于是梁子再生一計，買個筆記本，按時間順序把對話信息抄下來，避免想不起對方說過的某句話的時候，可以及時查證?？臻e之余寫寫少男心事，好不快樂。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進入高中，梁子沒能和此少女在同一個學校，這下連手都沒法拖了。關(guān)鍵是梁子沒能擁有一個可以時刻和少女發(fā)信息的手機，這是最痛苦的。例如梁子剛遇到一件有趣的事，不能立刻和心愛的人分享，這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煎熬。但梁子對于這段感情極為珍惜，輕易不放棄，我一度懷疑他的思鄉(xiāng)之情其實是思女之情。

梁子得益于認識我這幫損友，他的目的很明確，我們?nèi)ゴ蚯?，他幫我們保管手機，代價是他可以隨意玩我們的手機。于是，梁子又開始了他每天等信息發(fā)信息的生活。期間他們也有見過幾次面，因為距離始終不得常見。

后來梁子不甘于發(fā)信息，開始寫信，他認為只有真實可見的文字才能完全表達他對少女的思念與愛慕。很長一段時間里，梁子每天往收發(fā)信的地方跑，風雨不改。很多女同學因此而受益，他不僅帶回心上人的信，而且?guī)Щ亓税嗌虾芏嗯纳先说男?。因此博得大多?shù)女同學的好感，梁子戲稱自己是短途的愛情郵差。我不置可否。

思念因距離越來越濃烈，梁子日常除了發(fā)信息，寫信，還買了lc卡，當時校園還流行公共電話亭。梁子游蕩于校園各大電話亭，流連忘返。那時候打公共電話的人很多，去晚一步都搶不到一個可以用的電話，以至于看到那些話筒線在空氣中晃蕩壞了的電話亭，我都深深懷疑是梁子干的。

然而愛情開始的時候轟轟烈烈，結(jié)束的時候奇奇妙妙。就在每天發(fā)信息，打電話，往返收信件的途中，很突然也很平常，這段感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它沒有敗在金錢，美貌，距離，我猜測是迷失在匆匆易逝的青春流年里了。梁子對于此事沒有發(fā)表任何言論，大概是過于傷心。

我大感可惜，梁子不以為然，但寫思鄉(xiāng)的詩越來越多了。有空還拿出來和我討論，像說笑話一樣。略感心疼。

這個男人，他愛得深沉，愛得偉大，愛得長情。那個女人也一樣。

事實上我認為這段感情是很成功的，梁子經(jīng)歷了一段世間最為純真的初戀，他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應，這是我們羨慕他的地方?，F(xiàn)在這個不是談開房就是談買房的社會，你拿出你純真的心來談戀愛，只會得到無情的嘲弄。略感可笑。

多年后的現(xiàn)在，梁子沒有再談過戀愛。他保存的手抄信息筆記本，一疊厚厚的信件，也被不知情的老父親拿去賣了，我更多的認為是他父親對當年梁子過度使用手機造成大量話費支出的一種報復。梁子對于此事表示非常惋惜。畢竟老母雞今天乃至以后有沒有下蛋的問題，他再也得不到答案了。甚至曾經(jīng)問過的問題也找不到原本該存在的印證了。令人痛心疾首。

2

今天是他生日，我們一幫朋友相約要為他慶生。梁子如約而至，我們十幾個人在客廳打火鍋。只有我留意到梁子帶了一個很大的黑色背包，一進門就被他放在了門邊，此后沒有人動過。我們一行人推杯換盞，梁子來者不拒，一杯接著一杯，杯杯都是高潮，大家都喝高了，有幾個倒下的被抬進了房間，我艱難起來去撒泡尿，夜已深，窗外只看見兩盞路燈散發(fā)的光線，風有點涼，我想起梁子的奇怪背包，一下子就清醒了幾分，回到了靠近門口的椅子上不敢入睡，我感覺有事情要發(fā)生。

梁子還興致勃勃地和他們在喝，期間還灌了我兩杯，我無力反抗。我的心更亂了，梁子有陰謀。我昏昏欲睡，看見他們都倒下了，一個空酒瓶被踢翻，聲音悅耳動聽，我想起來卻無力起來。瞇眼中，我看見梁子走向我身后拿起背包，臉上露出奇怪又可怖的笑容，我叫了一聲梁子，但沒有聽見聲音。只見梁子打開黑色的背包，取出了很多瓶瓶罐罐，像土炸藥，我明白了，我們被下藥了。我看著梁子慢動作般在整理那些炸藥，空氣中是他猙獰的笑聲，我伸起手拉了一下他的衣服，梁子不予理會。

他把一袋炸藥綁好放進了里面的房間，關(guān)上了房間門，掏出了打火機，點燃了導火線，一切那么自然嫻熟。接著嘭的一聲，門被炸裂了，碎木片插進他的手里，梁子并沒有覺得痛，仰頭哈哈大笑。我滾下椅子，打開門想要出去，嘭，又一聲，我回頭看見了橫七豎八的肉體，不知死活，我感覺我的腳要斷了，血肉模糊。梁子也身受重傷，煙霧中我看見他在廚房關(guān)窗開煤氣。我爬出來，看見旁邊的住戶沒有一個人出來，很是奇怪，難道沒有人聽到爆炸聲？我慌忙拍了一下最近的房門，沒有人回應。風穿廊而過，我更加害怕了。梁子發(fā)現(xiàn)了我，拿著一把西瓜刀沖出來，嘴上說著：別跑，都是因為你們。我急忙用力滾下了樓梯，梁子一刀砍歪，我疼痛難忍，頭撞在樓梯角，恍然大悟。記起梁子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因為有了你們所以沒有了她。我不理解這句話，只知道現(xiàn)在我們什么都還了，里面的兄弟還不知生死。身后傳來梁子的一聲尖叫，又是一刀砍下來。

我茫然醒來，大夢一場。原來很多事情，我們是要還的。我摸出手機一看日期，明天才是梁子的生日。夜風吹進來，我點了一根煙，任憑它在手上燃燒，漆黑中一片空虛。

多少世事大夢一場。梁子，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