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做了很多事,避免讓日后的自己后悔。但是我覺得比后悔更可怕的,是當倒帶自己的人生錄像帶的時候,卻發(fā)現沒有一段可嘆可喜的歲月,讓你后悔,讓你嘆息。
發(fā)現關于大學的傳說都是流。言,我的許多憧憬都落了空。
據說,在大學圖書館里,會有人不小心把你撞倒,你懷里的托爾斯泰會跌出來,他兩眼閃出青碧火星:這也是我最喜歡的書。這個憧憬,連我媽聽了都會連連怪笑,是啊是啊,你們是不是還在同一棵老樹下看書?好吧好吧,我承認我很久沒看電視,看過的最新校園偶像劇還是黑白無聲的,并且,拍攝于上世紀80年代中期。但無論如何,我是真的聽老派的大學生說過,很久以前有個東西叫校園邂逅。
邂逅是流竄于校園各個角落,踏破鐵鞋只為遇見一個遇見。
而現在的遇見變成了一種室內活動。大學生中,應用最廣泛的網站是校內網和開心網,傳說中的搭訕也好簡單,不需要全寢室閨蜜熬紅了眼徹夜謀劃,白天勘察地形,夜晚長年蹲點。搭建人際網只需鏈接。
我們鏈接好友,好友的好友和好友的好友的好友。不需要穿越時間的荒原,復雜環(huán)繞的藏匿校園愛情的藏寶圖一下子變得平鋪直敘。程序如此簡單,我們通過無數強大的搜索引擎,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黑暗中,我們在幽幽發(fā)光的電腦屏幕前,陰惻惻地笑著輕擊鍵盤:原來你也在這里。
據說,大學里會有個精神領袖,他神秘夢幻,迷得學妹們魂飛魄散。
我走在學校的林蔭路上,剛好看到學生會領袖正在做選舉宣傳。學生會主席候選人的大幅照片晾在路邊的鐵絲上,迎風搖曳。我走上前去想仔細的看,卻驚奇地發(fā)現,這是一排長得毫無區(qū)別的有為青年,讓我簡直有些頭暈不適。他們都穿黑色西裝,微微側身雙手臂環(huán)胸,一樣的眼睛后閃爍著一樣的微笑,他們的宣傳詞都一樣地頻繁出現:腳踏實地。
他們誠懇但不神秘,卓越但不夢幻。他們英俊得小心翼翼,英俊得誰也不得罪,我愿意把我的錢托付給他投資不動產,卻不愿意交付少女不切實際的夢幻。
高中超完美學長們,到了大學,也露出他們謝幕戲散后的殘妝和油光。那些高中學長在傳說中優(yōu)秀全能,又冷漠神秘,好像美少女戰(zhàn)士的男朋友夜禮服假面讓我只感遠觀,只能在意念中褻玩。于是我們也在高中畢業(yè)的時候,把他們的故事喃喃傳送給我們的學弟學妹。學弟學妹的動力之一,就是要在大學里找到他們。
記得剛升清華的時候,我參加高中學長的迎新飯局,我語無倫次的表達我見到活人傳奇的激動,感嘆了兩次這是修來的福分,連光宗耀祖門楣生輝這種不得體的話都差點脫口而出。
高中學長們聽了我的話反而尷尬的訕笑不已,相互推諉,她說你是傳說嘞。你才是你才是。讓我疑惑我剛才是不是說了什么罵人的話。我逮住我身邊的一個學長,啟發(fā)性的引導他回憶輝煌的高中,而那位學長不斷羞赧搖頭,仿佛多么不堪回首,又時而繞頭抱歉。我那時多傻多輕狂,包涵包涵。
他不斷否定和摧毀那段歲月,又狠又準毫不留情,旁邊等我又氣又急,拼命護著宛如保護珍貴文物。他說最后終于惱羞成怒,帶著不愿再回首失足歲月的決絕,告辭說:我要上托福,先走一步了。
就一個女大一新生的心態(tài)來說,學長的傳說破滅,就代表大學的傳說真正破滅了。
該笨拙的不笨拙,該輕狂的不輕狂,該迷路的地方通通知道曲折明暗。這就是我對大學的幻滅吧。